蜂糖白粽

【喻黄】追及 11

前情提要:“他喜欢你,我不信你没看出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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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11】


王杰希说出那句话后,喻文州低低呼出口气,一种介于叹息和松弛之间的状态。

这就是默认了,王杰希想。

喻文州微偏头看向窗外,可神态漫不经心,很明显是在想事。王杰希当然清楚他现在在想什么,却也只知道一个主题,余下的那些细节——喻文州的态度、打算、找上他之前的心理活动——都让人无从揣测。

而无论他想了些什么,映在眼中都只剩下疲惫,毫不掩饰的,陷在都市霓虹的光影里,使他看上去没那么像平日里那个喻文州。

在结论揭晓以后,许多无关紧要的细节也变成了线索。王杰希握着手中的茶杯,突然说:“你不要告诉我最近这么玩儿命加班就是为了躲着他?”

喻文州收回目光,苦笑道:“可能吧。”

“他向你告白了?”

“还没有。”

王杰希挑眉,“这可不像你。”

喻文州按按眉心,“确实会比较难办。”

“所以你是怎么想的?”王杰希放下茶杯,眼神犀利,“你喜欢他吗?”


那天晚上,在王杰希走后,黄少天调了杯蜂蜜水送来喻文州卧室。

喻文州那时多少缓过来一些,已经挣扎着换下了酒气浓重的衬衫,拿枕头当靠垫,倚在床头醒神。

他确实没喝多少,但天生是不能混酒喝的体质。今晚一开始只简单上了些啤酒,可应酬半途来了个什么人,说是对面一个重要领导,刚从另一个饭局过来,正喝到兴头上,一定要叫白的。喻文州心里暗道不好,最后还是没躲过喝了两杯,勉强撑到了宴席最末,刚送走对面的人就不行了。

“谢谢少天。”喻文州看见黄少天手上的杯子,皱着眉说。

黄少天把蜂蜜水放在床头柜上,从书桌旁拉来椅子,坐在床边看他,一连串地发问: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?怎么坐起来了?你是不舒服吗?为什么皱着眉头?”

“胃不舒服,坐起来好受些。”喻文州解释,见黄少天立马就要去找胃药,抬手拦了拦,“并不疼,只是有些恶心,缓缓就好了。”

“我帮你找出来放这儿,指不定过会儿有用。”黄少天不顾喻文州的阻拦,手脚麻利地拿来了胃药。

喻文州捧着那杯蜂蜜水,怕再刺激胃,喝得很慢。黄少天依然坐在他床边,一副要盯着他喝完的样子。

“少天,”喻文州尽量轻松地笑了笑,“我没什么事,缓缓就好了。已经很晚了,你先睡吧。”

黄少天没有回答,却突然倾过身来,伸出手捂上了他的胃。

“这样会好点吗?”


隔着薄薄一层睡衣,少年人的手心几乎有灼人的温度。黄少天观察着喻文州的脸色,微微皱着眉,眼里的担忧满溢而直白。

喻文州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,语气温和却没留下余地,“我真的没事,已经快两点了,你去睡吧。”

黄少天情知拗不过,答应着,不情不愿地出去了。喻文州一直看着他轻轻带上门,突然意识到,他临走时的那个眼神,在过去这两周里,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。

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,可这一刻心上还是被刺了一下。喻文州抬手抚上额头,轻轻叹出口气。

他没办法骗自己。就在刚才,黄少天倾身伸手的时候,他对上他的眼睛,忽然发现移开目光是一件艰难的事情。


记忆的滚动不过电光火石之间,反应过来的时候,喻文州发现他有一只手正覆在胃上。

他不动声色地把手移开,并未正面回答那个过于尖锐的提问。

“我上大学的时候曾经辅修过心理,里面有一节课,专门讨论了师生恋。课上提到,除了强迫学生的行为是极为不齿且需要承担责任的,即使是学生自愿的情况,往往也是被严格禁止的。其中的原因,在‘权力不对等’。”

王杰希皱眉,“可你们并不是……”

“这里的权力不对等是广义的,社会地位、家庭关系、年龄差距……”喻文州把最后这条咬得很重,“这些都涵盖其中。很多研究者认为,当权力介入时,人们的知情同意会丧失百分百的自主性,也就是说你可能并不明白是不是真正地爱上了对方。”[1]

“所以……你是担心他不是真的喜欢你?”

“过去几个月他一直住在我家,我不确定这种影响……我当时还答应过他妈妈会好好照看。”喻文州笑容艰涩,“不管从哪个角度,都很难去设想这种未来。”

王杰希沉默了。


到了现在这个阶段,爱情早已不是只擦亮一次的火柴。想要天长地久就必须得承受桎梏——没有人是真正自由的,人情的羁绊、普世的责任,听起来迂腐怯懦,可一个人和世间的联结不就是这么多。

黄少天可以不去考虑、或没考虑到的那些,喻文州却不能不去想,甚至一定要想得更为久长。他已经将这段关系纳入未来的某种可能,只是得出的结论一片悲观。

“你真是……”王杰希也想不出能说些什么。他并不完全赞同喻文州的做法,可他能理解他。何况喻文州看到和经历的一定比他所了解的多,这便更难以指摘。

一时两人都有些默默,好在这时候菜终于上来了。喻文州伸筷拈了一块鱼肉,放在碗里慢条斯理地捋刺。


本科时喻文州班里有一个男生,和年级里另一个男生是挺有名的一对。他们在一起两年多,感情一直很稳定。本科毕业那年他们毅然决然向家里出了柜,果不其然引发了一系列家庭伦理的戏码,一度还都和家人断绝了联系。

散伙饭那晚喻文州见到他们,喝醉以后牵着对方的手,带着打定主意与世界为敌的执着。

“加油。”他记得自己对他们说。

毕业后那两人双双工作,喻文州继续读研,渐渐没什么往来。大概三年后,喻文州研究生毕业的那段时间,在本科班的小聚上,他再次见到了他们中的一个。

那时他们已经分手半年了。在此之前无人知晓,是那个男生在聚会的开头亲口说的。

那天晚上他不出所料再次喝醉了,比散伙饭那晚还要醉得多。二十五六的人哭得毫无形象,桌边一片心疼的沉默。

“其实也没什么,就是两个人不合适……真的不合适……生活和上学根本是两件事……说起来多他妈讽刺啊,刚毕业那年,觉得就这样对抗世界真他妈的帅……结果就是因为有这么一出,互相折磨了一年多,死活都分不开……”

大概有很长一段时间喻文州不再想到他们,可最近他又时常想起来。想那个男生酒醉时的神情,想那天晚上他翻来覆去说的那些。


如果存在未来,他和黄少天要面对的只会更加艰难。毕竟黄妈妈是那样一个性格,毕竟两家人之间的牵绊已经有那么深。

黄少天现在还不到十九岁,正是开始认识世界的关口,带着尚未褪尽的天真,对成熟事物的向往近乎本能。而喻文州恰在此时出现在他身边,却又隔着十年时间所积攒的距离,太容易造成吸引,也太容易诱发麻痹。

现在他喜欢他,十年后、二十年后呢?若他突然发现曾经的那些光环不过是年龄差距所导致的假象,他们会不会也像那两个人一样,成为末日里挤在最后一条小船上的尴尬的死敌?


“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?”王杰希问,“就这么拖着?”

“除了拖着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?”喻文州今晚苦笑的次数有些多,“他现在住在我这里,我不可能直接找他谈这件事。我在想逐步疏离会不会是比较好的方式,等他回到学校,重新融入他那个圈子——你别那么看着我,就好像我是什么反派boss。”

王杰希挑眉,“你不是?”

喻文州叹了口气,“我知道这很残忍,可我别无选择。”


走出餐馆门时夜色已深,城市灯火为天幕镀上一片暗红。喻文州走到车边,手机忽然连续响了几声,他拿出来看了一眼,皱了皱眉。

是郑柔的消息,已经不是第一次了。五一回来之后她不时会找他,一开始的切入点是刚毕业工作的烦恼,喻文州回得很客气。后来她便说想请他吃饭,作为指点自己工作的报偿,被喻文州拒绝了。一般来说这样的态度已经足够明显,可她像是毫无知觉,在刚才的消息里说朋友给了她两张话剧门票,是某个知名导演的,问喻文州有没有兴趣。

喻文州把车开回小区楼下,熄了火,这才彬彬有礼地回复说抱歉已经有了安排云云。

那边没有再回消息,喻文州也没去管,像现在这样默契地打下句点,几乎是接近理想的方式。


喻文州回到家里,果不其然看见黄少天窝在沙发上。

“你回来了?不是和王杰希吃个饭吗怎么这么晚?”黄少天放下电脑,伸了个懒腰向他走来。

“吃饭的时候多聊了一会儿,”喻文州换上拖鞋往卧室走,一眼看见桌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外卖,“怎么今晚没在学校吃?”

“今晚有事开了个会,他们正好定在饭点,打算开完去吃夜宵,我就提前回来了。”

“是什么会?”

“你猜?”黄少天狡黠地看着他。

刚才喻文州一直没仔细看他,这时候一打量,立马认出黄少天那种神情,就是有事想让自己知道又故意卖关子的样子。喻文州偏头仔细想了想,实在想不出最近有什么值得他这样兴奋,倒是黄少天看着他这副样子,“噗嗤”一声先乐了。

“算了算了,不吊你胃口了。其实没告诉过你,不用想了,是我们年级马上要办歌赛,今晚他们开筹备会。”

“哦?你要参加吗?”说起来喻文州没听过黄少天唱歌,不确定他这方面的技能点加到了一个什么程度。

黄少天使劲摇头,“他们初赛复赛早比完了,我没去。参加那个挺耗费时间的,我这个水平随便唱唱还可以,想拿名次就难了,就干脆没去凑热闹。”

“那你是……什么组织工作吗?”

NO NO NO,黄少天神气地摇摇手指,咧开一个灿烂的笑,“我去当主持人。”

喻文州设想了一下黄少天脱离串词开始自由发挥的场面,差点没绷住笑出声。

“挺好的。”他微笑着说。

“不过这回主持人也是要唱歌的!今年我和一个学姐搭档主持,那个学姐是去年歌赛的十佳来着,他们就说正好懒得请嘉宾了,颁奖前让我们唱歌热场。”

“就在下周四,还是你们公司旁边那个多功能厅。”黄少天语气热烈,又像是有点紧张,“怎么样?来不来围观?来不来来不来?”

喻文州实在不忍心驳回他眼神里的光,可又不能不说:“少天,我现在周四晚有例会……”

“靠靠靠靠我忘了!”黄少天叫道,“你上周给我说的来着,可最近你一直在加班,我就对日期没那么敏感……”

他看起来极懊恼,有些自责,却又带点委屈。喻文州知道这种歌赛一般会闹比较晚,而例会一般不会,理论上他赶得上那个尾巴,可他没有松口。

今晚从餐馆出来,临分别时王杰希对他说:“有一句话我得提醒你,既然打算像现在这么做,就别动摇。”

喻文州点点头说:“我明白。”

在这件事情上,“不要动摇”甚至是比“下定决心”更为关键的一环,左右摇摆的伤害向来比恶人当到底要大得多。

喻文州微低下点头,尽量不去看黄少天眼中那希望落空的过程,只是轻声说:“等回来给我看照片和视频吧。”

“嗯。”黄少天挤出个失落的鼻音。


一周半的时间,不过眨眨眼就过去了。周四下午黄少天便过来场地彩排,换好衣服还给喻文州发来两张定妆照,穿着一身西服,打领结,头发明显被化妆师抓过。照片一张严肃,一张俏皮,偏偏都很适合他。

“很适合你。”喻文州斟酌了一下,删掉了那句下意识打上的“很帅”。

黄少天飞快地发来一张笑脸,紧接着一条消息,说今晚办完歌赛还要聚餐,估计回去会很晚。

“没关系,跟他们去玩吧。”


当晚喻文州开完例会,时钟的指针晃晃悠悠才指向九点。他走出公司,在门前的台阶上站了站,鬼使神差般往多功能厅的方向绕去。

多功能厅其实是一个独立的建筑,只有两层,因为地理位置优越,时常被学生们租来举办活动。只是靠近那边便能察觉到今晚的不同,学生模样的人多了起来,凑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聊天。走得近了还能看到决赛选手的宣传,易拉宝在入口两侧整齐排列着。

入口处摆着一张桌子,地上散放着没发完的观众奖品。并没有同学值守,估计是都进去看歌赛了。喻文州看到墙上的示意图,从这里进去是观众席的后排通道,舞台设置在另一个方向。他立在门边听了听,起先只有一片低沉的嘈杂,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,喻文州伸手推开了门。

观众席上很暗,全场的光都集中在台上。他理所当然看到了黄少天,穿着件小西装,和定妆照里那件并不相同。款式更活泼些,深蓝的,在衣襟袖口镶有花纹。黄少天一个人站在那里,举着话筒,和观众笑嘻嘻地打招呼。

“大家好,我又回来了,虽然我知道你们现在迫不及待想知道最终结果,并不想听我在这里瞎扯淡。”观众席里有人大叫了一声“黄少我想听你扯!”,全场哄笑,黄少天朝那个方向眨了眨眼睛,“谢谢这位朋友,真是太给我面子了。不过不管大家想不想听,我都得在这里扯到结果统计出来。”

“事实上,不光得听我扯,”黄少天留下个精巧的停顿,“还得听我唱。”

全场沸腾,黄少天微笑着站在中央,笑容的明度胜过舞台的灯光。


他请上另一个主持,做好准备,给音台的同学递了个手势。

前奏响起,是一首轻快的英文歌,男女对唱,不能更适合他,不能更适合此刻。这首歌的节奏偏散漫自由,黄少天微闭着眼,尾音上扬,漫不经心地从人心上拂过去,像阳光下的麦浪。

副歌部分是合唱,他们应该设计过动作,互动的配合非常默契。仅仅是两个人相对演唱,没拿话筒的那只手做出遥遥碰触的姿势,底下的观众席就传来一阵欢呼,恍惚竟像是场演唱会。黄少天的嗓音极澄澈,合唱时也能轻易越出来,像他这个人一样,仿佛整场晚会的灯光都生在他身上。

场内设有彩灯,时钟一样旋着。淡白暖金的颜色,从观众席上方扫过,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投影出花纹。暗幕里那些灯光人影都像潮汐。

喻文州站在门边,十分确定他看不见自己,可这不妨碍那潮汐上涌,将他兜头没过去。


[1] 观点引自KnowYourself 2018.01.20推送,推送本身的参考文献在链接中亦有标识。



TBC.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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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章里差不多有我写整篇文章的出发点吧,关于一个囿于人情却最终脱离了人情的故事。可能没那么甜,不过我想它足够真实。

以及如果有人好奇的话,脑补中少天最后唱的歌是Lucky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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