蜂糖白粽

【喻黄】绵绵 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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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5】


黄少天选择把这件事说出来的原因很简单,与其给别人留下一个无端揣测的尾巴,不如自己把天窗捅开了。

他向来如此,说出来从来不是为了谁的同情或怜悯——他怎么可能需要那种东西,也不在意其他人背后的议论。

他不是没有烦恼过,初一那个暑假过得有如噩梦,然而七年时间过去,再面对时已经格外坦然。他在意识里将那归为他父母的选择,与他并不相关。而他每次说起这个话题的语气,也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人生。


黄少天说完那句话,看着客厅里剩下的两个人。喻文州的神情似乎有一瞬间的惊讶,应该是没想到他会直接像这样说开了,不过很快便恢复了那种温和的从容。黄少天说得像他人的人生,他便也当一个无关的故事来听。

是自己理想中的态度,而喻文州会是这样,黄少天发现自己竟毫不意外。至于卢瀚文,他毕竟年龄还小了点,会如何想都情有可原——嗯?

卢瀚文此刻脸上的神情,没有震惊,没有同情,没有欲言又止,倒更接近一种若有所思。黄少天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,轻快地说:“想什么呢?还看不看装备了?一会儿雨小了我可是就回去了!”


就是从那天以后,黄少天和喻文州卢瀚文的关系陡然近了很多。

要论具体表现,应该是上完课留下来吃饭的次数变多了,虽然并不是没有缘由。长时间的独立生活磨练出黄少天一手好厨艺,有的菜甚至做得比喻文州更像样些。在他第一次留下来的那个暴雨天,黄少天帮忙烧了味糖醋小排,勾得卢瀚文从此念念不忘,家教课一旦上得长些,就各种眼神示意黄少天“吃完饭再走”。

“看来不止瀚文,我也得向你付补课费。”喻文州帮他打着下手,笑吟吟地说。

“顺手的事,我自己回家也得做饭,就当我交伙食费了。”黄少天专心致志盯着面前那口锅子,显得很投入。

他根本没去看他,大脑却已经在脑补那种弧度。他顺着那条弧想了一会儿,连面前的油烧到微微起烟都没有注意。喻文州把葱姜碟子递到他眼前,黄少天这才手忙脚乱地开始炝锅。

“呃谢谢。”黄少天小声说,喻文州笑笑表示没事。

喻文州一定是注意到了,自己刚才在发呆,但他没说没问,甚至没出言提醒,黄少天想,这个人就是这样。就好像他从来没有说过要不少天你以后都留在这里吃吧,黄少天却发现,冰箱里的菜渐渐变成了三人份。

他身遭那层周到的距离,你都不知道是他留给你的还是给他自己的。

不知为什么这个想法使人直直窜出一股躁郁,黄少天低下头,快速翻动起了锅铲。


后来他们甚至还一起看了场电影。

提议的自然是小卢。他上周去看了部超英片,入场时路过张什么海报,当时没仔细看,过后却越来越在意,终于在这天决定“听从内心的召唤”。

黄少天打开手机,按照卢瀚文的印象,和他凑在一起翻找。等好不容易找到那部片子,却发现电影已临近下映,全城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家影院还有排片,最近的一家在十公里外。

“哎……那算了吧。”卢瀚文这么说着,脸上明显是失落的。

“要不你看看这里还有什么是你想看的吧,”黄少天揉了把他的头发,一个个翻给他看,“这个,动画片?”

“我马上就要上高中了黄少!”卢瀚文一脸嫌弃。

“哦对,好像是幼稚了点……要不这个?说是喜剧。”

“豆瓣3.2,这个评分也太低了。”

“那把你之前看的那个片子再刷一遍?”

“还是算了吧……”

“那你想看什么?反正我都可以。”

于是直到他和喻文州带着卢瀚文排队等在检票口,黄少天才发觉气氛微微有些不对。

“我说这一场,怎么都是情侣啊?”黄少天望望前后,小声嘀咕。

喻文州无奈:“简介里不是说了么,是文艺爱情片。”

“我怎么没注意……看海报我还以为是个校园片?”

“校园背景的文艺爱情电影,”卢瀚文抱着爆米花,一脸淡定,“坦然点黄少,你已经二十岁了。”

“好啊你——”黄少天的音量瞬间提高了一个八度,开口意识到这是公众场合,又一个猛子降了下去,“——个小卢,都是跟谁学的!要不是你说找评分最高的一个我们会来看它吗?会来吗会来吗?你一个初中生真的可以来看这种电影吗?要是回头——”

“进场了黄少,”卢瀚文交出手里的票,回头补充,“还有,我已经不是初中生了。”


看来评分高还是有它的道理,电影放映到最末,影院里甚至能听到几声压抑不住的抽噎。一个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的故事,难得不做作不刻意,只是让人感慨生活的力量,那些无奈和遗憾,该用什么去抗衡和填补。

从电影院出来,三个人都好像没挣脱那种情绪。最后还是喻文州提议,去旁边的商场解决晚饭。

卢瀚文从刚才起就几乎没有说话,直到点好菜,服务员拿着菜单离开,他才石破天惊地冒出一句:“那个酒吧老板和沈先生,其实曾经是情侣吧?”

这两个角色都是男的,黄少天几乎吓了一跳:“为什么这么说?”

卢瀚文严肃地想了想:“因为记得太清楚了吧,不喜欢怎么会一直记得?”


电影当然从头至尾没有过正面描写,事实上这两个人的戏份都很零星,绝大部分时间那位“沈先生”只活在众人口中,是酒吧老板“发生过芥蒂的老同学”,毕业后人就去了国外。

然而他突然回来了,事先没告诉任何人。沈先生来到酒吧时老板正在吧台后擦拭酒杯,看到他愣住了,目光扫过左手无名指,开口先说了声“恭喜”。

沈先生没有点单,老板轻车熟路帮他调了杯酒,店里其他客人渐渐走了,等他喝完,老板就打了烊。

老板住得离这里不远,沈先生坚持送他回去。镜头拉过长长的江畔堤岸,树木的剪影静而幽深,路灯一照,竟好似托出几分温馨。他们走在一起,不见芥蒂,倒像是默契无间的旧友。

他们应该聊了些往事,两个人脸上都露出种浸在回忆里的光彩,仿佛时光倒转,这里不再是沿江连绵的堤岸,而是大学里曲折的校道。这部分没有台词,导演只拍出最末,临分别时老板说:“其实我一直记得刚认识你那天,你穿一件深蓝色短袖衬衫,衣襟上翻出块白,看上去像是领带。”

老板垂下眼轻轻笑了笑:“显得特别正经。”

“是吗?”沈先生指间夹着烟,不动声色地反问。

“是吧。”老板抬起头,深深看了他一眼,“走了。”

他走得干脆,沈先生却一直留在原地,面向漆黑的江水抽完那颗烟。江风吹起他的额发,烟尾在黑夜里明灭,像从心脏一路烧出来的火光。

他在围栏上捻灭烟卷,忽然轻声说:“我也记得。”

他们的故事就结束在这儿。


卢瀚文能从中体会到的,黄少天不是没有察觉。然而有意或无意,他一直没往这个层面想。

毕竟电影拍得模糊,展现出来的情节,硬要用“最佳损友”也解释得通。至于所有隐藏在那场离别戏码下的暗流,潜意识里他都归结为昏黄街灯下的暧昧错觉。

可现在卢瀚文直接这样问了,黄少天便不得不仔细再想,当然他的嘴向来不肯落后于他的脑子:“也不能直接这么下定义吧?万一别人就是记性好呢?”

卢瀚文不甘示弱:“可是电影里老板有说自己现在经常忘事。”

“他忘的都是最近的事,你没听说过吗?人都是越上年纪反而对以前的事记得越清楚。再说了记一身衣服很难吗?像我就直到现还记得——”

黄少天突然顿了顿,又若无其事地说下去:“——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那天你穿了件什么T恤,浅蓝的,衣服上还有——”

卢瀚文打断他:“这个怎么能算!你才认识我几个星期?那件T恤我前两天还穿过,不过要是等我成年了你还记得……”

黄少天挑眉:“记得又怎么样?”

“我会好好告诉你我们不合适。”卢瀚文看着他,好像很认真。

黄少天结结实实呛了口茶,接过喻文州递给他的纸巾,咳得昏天黑地也还是要说:“可以啊小卢,都知道调戏我了……”

喻文州在旁边不轻不重地说了声“瀚文”,卢瀚文立马笑嘻嘻地说:“我开玩笑的黄少!你别往心里去。”

黄少天摆摆手,他刚止住咳嗽,气管里又疼又痒,不敢说话。这家店菜上得慢,到现在桌上也只摆了壶茶。卢瀚文摆弄了一阵手机,突然和牌似的往桌子中间一推:“我说对了黄少!”

没想到刚才的争论竟然还有个标准答案。卢瀚文上网一搜,立马看到处都有人说,酒吧老板和沈先生在大学里曾是一对,可惜他们的故事只有关得而复失。原本他们两个的戏份要重得多,几乎仅次于男女主的位置,为上映不得不删了,只保留了那场送归。

卢瀚文大声宣读自己的发现,神情里有藏不住的得意。黄少天想现在的小朋友真是不一般,才初中毕业,对男的和男的谈恋爱就已经这么坦然,想想他们那会儿……

想着想着黄少天不自觉瞟了眼喻文州,后者正专心致志看着卢瀚文,看上去听得很认真。卢瀚文这个时候已经读到了影评里对镜头语言和台词的分析,黄少天却又走了神。

他无法不在意卢瀚文刚才的话,那个生硬停顿里自己略过去的东西再次泛上来,像从脚边层层上涨的潮水,最终完完整整地将他淹没。


他依旧坐在那间教室,近门第一排的位置,而喻文州走进来,深灰长裤,浅灰泛蓝的衬衫,拎深棕带铜扣的包。年轻的代课老师从讲台上抽出一支粉笔,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,骨肉匀停的三个字。

三年居然都过去了。



TBC.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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